(九)去王世仁家
车快到王世仁那个村了,李若惊后来知道,打他的人叫王世仁,王世仁弟兄四个,全都在村里称王称霸,村里人哄孩子时,只要说一声,你再不吃饭,你看,王世仁来了,娃娃们吓的立即就开始好好吃饭了。王世仁有几亩地,他根本就不下地干活儿,他家地里的活儿,是村民们免费轮流干的,听说有一次,轮到李大脸给王世仁锄地了,这个李大脸是个倔脾气,早上故意在家睡觉不起来,想以睡过头的原因搪塞,能少干一会儿是一会儿,早上十点多,王世仁带着几个流里流气的小伙子,把李狗脸从被窝里拉了出来,绑在村中间的大树上,用鞭子抽了他一脸血,从此以后,轮到谁家给王世仁干活儿,谁也不敢怠慢。
真的要去王世仁家了,李若惊的心里很难受,不去吧,卫妙玄一个人进王世仁家说事,万一出个啥事咋办?早就听说这个王世仁在村里睡了不少小媳妇,至于是不是自愿的,这个也难说,村里男人出去打工得多,这些小媳妇有很多耐不住寂寞,女人看男人的眼光跟男人看男人的眼光不太一样,这王世仁见了这些女人,嘴变得特别巧,不是夸这个女人身材好,就是夸那个女人脸长得漂亮,他闲着没事就喜欢往这些留守妇女家里跑,好像这些地方成了他的办公室,村里老头冬天晒太阳时坐在一起聊天,每次聊天的主题就是王世仁又把谁家的白菜“种”了,然后算了算,多少个了,这些话题让他们无比痛心,又无比无奈,他们恨那些女人风流成性,水性杨花,恨王世仁美丑兼收,来者不拒,他们感到无奈,常常是一声叹息结束他们的话题,他们也怕王世仁和他身边那些流里流气的二流子,敢怒不敢言。
快到王世仁家了,李若惊看了看那年王世仁逼他锄的那块地,那地里的麦子长得正旺。李若惊心里很不舒服,一想起王世仁,他的肚子里就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,王世仁总是故意把下嘴唇往前拉,显示出一种当地人称作“生胚子”的猖獗,他的眼睛里射出凶狠的光,那发狠的样子,使他的脸极度扭曲。一想起这张脸,李若惊就感到如进地狱般的难受。可这是卫妙玄要见的人,李若惊硬着头皮也要去,他想,如果自己不去,卫妙玄一定会认为自己是个孬种,但是,上次挨了王世仁的打,让李若惊颜面尽失,可自己不但打不过王世仁,而且没有他心那么狠,手那么*,他打人那是要往死里打的架势,好像他是下了只要打不死还往死里打的决心,单这一点,不但让挨打的人心生怕意,还让那些看打架的人感到十分害怕,就像在打自己一样,心里认定这王世仁实在不是个好惹的主儿。虽然李若惊在挨打过程中,一再挺起身来还击,但因为上次是没防备,就让人家给打趴下了,没有机会还手。这次,他身入狼穴,是有准备的,他把双节棍就放在车座上,一直压在他屁股下面,从挨打那天起,他一直在练双节棍,每次练累了,他就想一想王世仁,马上就有了再练下去的决心和力气,这跟草原上的羊在累了不想跑的时候,突然远处传来一声狼嚎,羊立即不顾死活,拼命地奔跑起来一样,很多时候,要干成一件事情,心中有狼,还是要好一些的。他的屁股往后挪了挪,感受到那个双节棍正放在车座上,就放下心来,心想,只要有棍在,他什么也不怕。不管怎么说,如果打起来,他只要有一口气在,决不会不还击的,他要在跟王世仁的打斗中,重新拾回面子,让卫妙玄看到他爷们的一面,这样说来,这也是一个机会,这个机会可以消除卫妙玄心里那个孬种的他,这可是再好不过了。
当车开到王世仁家门口时,却见王世仁门前放了许多桌凳,一看就是要结婚或者家里有了丧事。可据李若惊了解,这王世仁的父母早就死去了,家里是没有老人的,要说结婚吧,王世仁的儿子王高还在李若惊他们学校上八年级,二儿子就是上次烫伤的那个,他们也不可能再生三胎了,他们家能有什么红白事情,可从这门口摆了这么多桌子来看,加上院子里的桌子,估计要坐上四十多席吧?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?
他们俩走下车,径直向王世仁家里走去,走到门口,见有几个老头支了个帐桌子坐在那里。李若惊问他们,这过的是啥事情,一个老头儿有点口吃,又着急地想把事情说清楚:“娃娃娃娃子订订订,婚”。
李若惊说:“订婚就请这么多人赴宴?摆这么多桌子”。
另一个老头儿说:“前几天书记家扎了个狗窝,还请了十几桌呢”。
卫妙玄很诧异地问:“王高还有哥哥?没听说啊!”
那个口吃的老头说:“就就就,就是王高订订,订婚哩”。
卫妙玄说:“王高才上八年级,订什么婚啊?”
一个老头说:“我们这里就这么个风俗,如果不早早订婚,这女孩子就让别人订去了,这山里娃,都这样的,还要早早结婚哩,结了婚,生个娃娃,那女孩子就不外流了”。
这时,门口放着一个大音箱突然发出极大的“嘶拉”声,那刺耳的声音过后,就有蒲剧《生死牌》的音乐声传了出来:“一刑具冷森森你争我抢,两行泪扑簌簌湿透衣裳,三姐妹情切切互不相让,四更鼓催声声如箭穿肠,五颗心惊颤颤不知所向,六声炮轰隆隆头落法场,七弦琴凄惨惨难诉冤枉,八面风啼幽幽露冷月凉,九回肠思悠悠计从何想,十万急意茫茫犹豫彷徨。我若是让刑拘秀兰戴上,独生女骨肉情疼烂肝肠,百年后还指望披麻送葬,*伯贤绝了后地老天荒。我若是让刑具秋萍戴上,孤寡女亡父母又丧无常,留亲女舍义女情理不让,*伯贤遭唾骂枉活一场。我若是让刑具玉环戴上,救命恩杀女报羞愧难当,含冤女屈冤死冤*飘荡,*伯贤反做了负义强梁,手心肉手背肉不忍割让,呼亲父唤义父牵肚挂肠。”
卫妙玄说:“孔向东唱的,吐字清晰是他的专长,我喜欢听他唱《生死牌》一刑剧这一节”。
李若惊说:“我也喜欢孔向东的唱腔,韵味醇厚,感情饱满,吐字清楚,喷口有力,非常好听。只是,这段戏好像不应该在这喜事上放吧?这王世仁听了,不打人才怪哩,看来,放音乐的人要遭殃了”。
音乐声停了下来,一个老年人手持话筒,大声说道:“女士们、先生们、各位亲友、各位来宾:大家好!笙箫引凤,鼓乐迎宾。在这个天降祥瑞的美好时刻,王世仁先生、刘小丽女士为令郎在此隆重举办订婚仪式。首先,我向王高、赵小楠二位新人快要喜结连理表示由衷的高兴和真诚的祝贺!作为主持人,我受喜主一家委托,代表他们全家对大家能在百忙之中前来参加订婚宴,表示热烈的欢迎和诚挚的谢意!仪式进行第一项,鸣炮奏乐!”
门口,有个年轻人非常矫健地跑到地上放的鞭炮跟前,用烟点燃后,迅速跑开。他跑到帐桌子跟前,又放起了《生死牌》。
王世仁从门里走了出来,手里提了个塑料袋,里面装着些做好的熟菜,看起来像是小酥肉,一个热腾腾的馒头放在最上面。他那十分狰狞的脸,一直扭向那个放鞭炮的年轻人身上,他的眼睛看一眼那个年轻人,又迅速移到鞭炮上,然后,又看一眼那年轻人,一边往前走,一边重复着这个动作。那年轻人身材高大,胖乎乎的,看起来很憨厚,他放完鞭炮,赶紧坐到帐桌子上,一边把来客上的礼金登记造册,一边从手边抽一条毛巾递给上礼金的人,这些事情都很麻利地做完以后,赶紧从桌子上的一个盘子里,抓起一支香烟,递给来人,说:“来,吸支烟,里面坐”。来的人多,又大都是这个时候来,他忙的不可开交。
李若惊一见鞭炮就乐了,他像是回到了童年,蹲在地上捡起鞭炮来,一会儿就捡了十多个还没点燃的鞭炮,他准备拿在手里点一下,再享受一下童年时把那些鞭炮点燃后往天空一扔,听那“叭”的一声的清脆劲。
卫妙玄跑过来推了他一把,他应了一声,赶紧跟着卫妙玄往前走,他们俩远远的跟着王世仁,卫妙玄说,等他办完事回来的路上,挡住他,问咱今天要来问的事情。否则,他今天忙的不可开交,肯定不会理睬咱们,咱们不就白来一趟了吗?
李若惊他们俩不远不近的跟着王世仁,只见那王世仁在一家人的门楼前停了下来,他左右看了看,李若惊他们俩赶紧藏到树后,王世仁又前后看了看,这才进了那家人的大门,进去后,大门“吱呀”一声紧紧地闭上了,门栓急速插门的声音很响亮地传了过来。
李若惊他们走近这家房子跟前,听见有人在院里说话,他俩凝神细听,就听见一个女人说:“死*,大白天的,你还敢来?”
王世仁说:“我安排他一个人记帐,管音响,管发放烟酒,还有许多杂事,他抽不开身的”。
门“吱呀”一声闭上了,门栓急速插门的声音很响亮。
李若惊看了看卫妙玄,只见她的脸红了起来,红得像个熟透了的红苹果。
李若惊还想听听里面有什么动静,卫妙玄拉了拉他,头往后一摆,李若惊只好悻悻地往回走。
李若惊从口袋里拿出一盒烟,取出一支,点着,在嘴里猛吸几口,右手轻轻捏着一个还没点燃的鞭炮的屁股,用烟点着,猛地往那院子里一扔,“叭”的一声的脆响,就听院里面的窗子“吱呀”一声开了,然后再没动静。
卫妙玄拉了李若惊一把,要他往回走,李若惊又一连点了三个鞭炮,扔进院子里,然后,索性把捡来的一小串鞭炮点着,扔进院子里。
路上,李若惊想,这事应该给那个记帐的年轻人说一下,让他过来抓奸,凭这小伙子这个块头,一定能打的过他王世仁,这样以来,一箭双雕,自己和这个小伙子,都报了仇。
这么想着,不觉就走到了王世仁家门口,见那年轻人跟前没人,李若惊走了过去,对那个年轻人说:“有个收废品的翻墙进了你院子,你家没啥值钱的东西吧?”
那年轻人十分疑惑地看着李若惊,李若惊向他描述了他家房子的准确位置和大门楼的样子,年轻人一拍大腿,骂道:“这个死婆娘不在家里呆着,成天就知道串门子”。
这样骂着,他把手里的一把钱往上衣袋子里一装,赶紧往外跑去。
看见他往外跑,一个流里流气的年轻人看了看他,从口袋里掏出手机,拨了几个数字,避开人,往一边打电话去了,边打电话边看着这个往家里跑的年轻人。
看热闹的总喜欢那事情越大越好,李若惊也往那年轻人家的方向走去,年轻人跑的很快,李若惊远远的看见他跑到他家门楼边,一推门就进去了。李若惊快步走过去,想看看会发生什么事情,他走到大门口,却见里面有个年轻女人穿着裙子在院子里忙着洗衣服,好像这里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。李若惊一想,不好,如果这个年轻人说自己骗他,自己就摊上事了。他赶快往回走,想开上车逃跑掉,半路上却看见王世仁在往回走,一边走,一边扣着扣子。
李若惊不想超过王世仁,回头一看,却见一个收废品的老头,骑着一个三轮车,车上放了些纸箱之类的东西,老头的三轮车边,绑着三条狗,那狗看起来很凶恶。
远远的,只见那年轻人从家里走了出来,开始跟收废品的老头骂架,看起来是要打那老头,只是老头解开了三轮车边绑狗的绳子,那狗朝年轻人猛扑,大有老头一松手,那狗就会直扑过去咬伤年轻人的样子,年轻人看拿老头没有办法,吼了几吼,又朝王世仁家走来。
王世仁走近他家大门时,刚才那个打电话的年轻人朝他走来,两人嘀咕了几句,王世仁就走进屋里去了。
订婚仪式正在进行,李若惊他们站在大门外面,看到王高穿着一身崭新的衣服,站在主持人跟前,拿着话筒对大家说:“我的理想就是长大后要像我爸爸一样,当村里的一把手,有了权力,我会像我爸一样,给我姨我姑,还有在场的人,全都办上低保,让大家老有所养。如果国家还有什么好*策,都先给在场的人弄上。最后,希望大家吃好喝好,招呼不周的地方,还请多多原谅,多多包涵”。
李若惊看了看卫妙玄,说:“大家都往北上广跑,你却非要来这个地方,你看看,这是咱们的学生,这就是他的梦想!”
卫妙玄说:“我希望得到的,是读书得不到的,是必须扎根扎进这深山里面,才可以收获得到的东西,正是因为有这些把当村里一把手作为梦想的孩子,才需要更多的人像我一样,去做教育,去实现我的梦想,去收获一些真正有价值的东西”。
“你腿上的伤好了没有?”
“没什么,只是一些小伤。不过,能在山里走上几十公里去帮助王晓红这个残疾女孩,我觉得,这腿伤的值”。
“有效果吗?”
“当然有了,效果非常好,我们走吧,到车上,给你看王晓红写的文章,她的文笔,让我嫉妒啊!”
到了车上,卫妙玄拿出王晓红的一篇作文,递给李若惊,李若惊看了几行,就打心里佩服这个身残志坚的小女孩来。王晓红是六(2)班学生,她患有先天性左腿肌肉萎缩,她从懂事起就心理自卑。上学后,在卫妙玄的帮助下,读了很多名人故事,尤其是读了霍金等人的故事之后,她慢慢变得阳光自信起来。现在,王晓红热爱生活、积极向上、学习成绩名列前茅、酷爱阅读,正在为自己的梦想人生而刻苦学习。
文章是这样写的:13年前,妈妈满怀喜悦地迎接我的出生,想不到等来的却是一个天生脊柱侧弯,一条腿严重萎缩的残疾女孩,这使得全家人的心理都蒙上了一层阴影,也使得我在上小学之前的长达数年的时间里自卑、怯懦,不敢与人接触,害怕受到他人歧视。我甚至不想上学,总觉得自己与他人格格不入,看他们跑来跑去做游戏,我像个局外人,于是总会找借口不去上学,去逃避,在家里也是沉默不语,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快要上三年级的时候。直到有一天,卫妙玄老师亲切地对我说,宝剑锋从磨砺出,梅花香自苦寒来。每个人的出生是不可改变的,但每个人的生活却是要靠自己的奋斗来打造的。孩子,身体上的残缺,虽无法弥补,但你的智力是健全的,头脑那么聪明,你可以用优异的成绩来证明,你是可以战胜生理上的缺陷的。听了这番话我受到了莫大的鼓舞,我开始坚持上学,专心听讲,工整地写好每一个字。
可是一切并不是那么顺利,每天到校的时候,同学们已经开始学习,当寂静的教室里响起我的喘息声时,大家的目光会立刻向我投来,那时,我会尴尬不已。虽然老师没有批评我,但自尊心强的我经常会因为迟到而暗自流泪,哭红眼睛,也会抱怨家长,抱怨上天对我的不公。直到有一天,我看到了霍金的故事,使我豁然开朗,上天是公平的,他拿走了我的健康,但给我一个聪明的脑袋。每个人应该成为自己命运的主宰,应该拥有自己的梦想,并全力以赴为之奋斗。
我的行动不便,但为了和大家一样,能按时到校,我每天五点起床,自己穿好衣服需要十五分钟,因为左腿肌肉萎缩,变得软绵绵的,没有一点力气,我只好用双手把它提起来,再塞进裤腿里。洗脸时只能金鸡独立般地站五六分钟,由于胳膊长时间拄拐,大臂下面已经磨下了厚厚的茧子,梳头的时候,几乎弯不到后面去,梳一半,另一半就够不着了,我就给自己想办法,坐在床沿上,胳膊支着床头,这样才能省点力气。做完这些事情以后,差不多就要半个小时了,吃饭再用十五分钟,妈妈就已经在门口等我了,我能不要任何人搀扶自己熟练的坐在妈妈的电动车后。到达学校门口差不多就七点二十五了,一支拐杖撑地,我快速地滑下车座,伴随着哒哒声开始一天的学习生活。校园里,最难克服的是上下楼梯,因为整个身体的重心都放在一条腿上,所以常常是只上一层楼就已经气喘吁吁了,腰酸腿困,需要停下休息一会儿,接着再走,这时常常会有热心的同学主动要帮我拿书包,或者是搀扶我,但倔强的我通常会委婉地拒绝,我告诉自己,不能总依赖他人,这些事情必须要自己去做,别人帮不了你一辈子。遇上雪天路滑,我更是走得小心翼翼,为了避免摔倒,我特意在我的拐杖上包裹上防滑的粗布,上楼时使劲抖掉鞋上的雪,尽管很累,很辛苦,但我能和大家一样,按时进班晨读,真的很高兴。有时候来的早了,学校大门还没有开,门卫伯伯知道后总是让我提前进来,就这样,我解决了上学迟到的问题。
看完这篇文章,李若惊心情十分沉重。